《双璧》作者:九月流火 第176节
卫珠知道董海在围墙后,她压低嗓子,装作封大郎的随从,说随侯珠还在摘星楼里,现在老太爷、二郎都死了,不如杀了山贼,拿走随侯珠,然后就说随侯珠被山贼偷走了,正好来个死无对证。随后她让鹦鹉模仿封大郎的声音说好,约定今夜去摘星楼取随侯珠,千万不要走漏风声。
很拙劣的离间计,但现在封家清楚跟山贼交易细节的人都死了,董海原本就担心封家不认账,现在封大郎露出过河拆桥的意思,哪怕没法确定话就是封大郎说的,董海也不会冒险。
他们是山贼,做的就是刀尖舔血的生意,宁可错杀,不能放过。虽然和封老太爷有约在先,但封老太爷让他们干的是杀头的活,报酬再高也未必有命花,相比之下,他们更愿意抢了钱就跑。
卫珠就这样煽动起山贼,但他们不知道随侯珠藏在哪里,只能埋伏在摘星楼,守株待兔。随后卫珠找到封大郎,无意透露出封老太爷从不离身的拐杖里有一个机关,刚好够藏一颗明珠。
以封大郎狂妄自大却又猜忌小气的性格,他绝不会把随侯珠的下落告诉他人,哪怕是他的枕边人。等夜深后,封大郎悄悄从暗道返回,去摘星楼找拐杖。他打开机关的时候欣喜若狂,埋伏在三楼的山匪同样欣喜若狂。这可是价值连城的珠宝,董海毫不啰嗦杀了封大郎,携随侯珠逃跑。
在卫珠的计划里,封大郎应该第二天早晨才会被发现,等官府来人后,卫珠找机会引导官府的人发现暗道,牵出董海等人的身份,自然而然将封府的命案都甩到山贼头上。雍王新官上任,肯定会剿匪,如果能借雍王的手杀了董海几人,她的复仇计划就全盘成功了。
然而,她算准了封家每一个人的心思,却没算准雍王夫妻。如今雍王确实带人去追山匪了,只要能达成报仇结果,哪怕她被抓住,也死而无憾了。
卫珠平静说道:“铁证如山,我没什么可说的。唯望雍王、雍王妃剿灭那群山匪,替枉死在他们刀下的亡魂伸冤,如此,小女子哪怕碎尸万段也甘愿了。”
现在还有几个疑点没说明白,明华裳没有表态,问:“卫家是怎么得到随侯珠的?”
“我阿爷传下来的。”卫珠说,“祖父年轻时卫家还很穷,他去山里走商时遇到一个死人,那个人哪怕死都紧紧攥着手。祖父觉得奇怪,掰开对方的手查看,发现了这颗明珠。最初他不知道这是什么,就当一颗普通的珠子,后来祖父的运势突然好了起来,接连做成几桩生意,他觉得是这颗明珠带来了好运,找高人去看,这才得知他捡到的是大名鼎鼎的随侯珠。祖父知道财不露白的道理,从未和人说过他有随侯珠,但谁能想到,出卖秘密的,竟是自家人。可能,这就是随侯珠的诅咒吧。”
明华裳说道:“你的祖父能白手起家,并非因为随侯珠带来了好运,而是他吃苦耐劳、聪明谨慎。你父母被人谋害,也并非随侯珠带来了厄运,而是人性太恶。天日昭昭,都是人犯的错,明珠何辜。”
卫珠嘲讽地笑了笑:“或许吧。雍王和雍王妃是皇室人,有身份也有名望,定无人敢觊觎,能安然拥有随侯珠。”
明华裳挑眉,原来卫珠以为明华裳想独吞随侯珠,她立刻道:“不,我早就说过,我对珠宝不感兴趣,何况是这么出名的随侯珠。我不信鬼神,也不相信随侯珠携带诅咒,但人心难测,只要别人知道你有随侯珠,总会惦记,从结果上说,随侯珠会导致家破人亡,也不算错。何必为了一颗不能吃不能用的珠宝,让自己活在永无止境的猜忌中呢?关注活着的人、确定的幸福,永远比一颗光芒万丈的珠宝有用。就比如现在,相比于随侯珠的下落,我更关心雍王的安危。”
明华裳紧盯着卫珠,道:“我只是想和我的夫君安生过日子,你想必也有不少不甘心。你跟在封老太爷身边,无论他想做什么,恐怕都瞒不过你的眼睛,只要你老实交代,或许还有机会将功折罪。”
卫珠沉默,显然知道那些话她不说是死,说了死得更快。明华裳观察着她的表情,不动声色下了一剂重药:“难道,你不想回去看看,救你出来、养你长大的牙婆子,现在怎么样了吗?如果你配合,哪怕最后大理寺还是判决你死罪,我也可以网开一面,让人带你回家乡,见牙婆最后一面。”
卫珠的神情一直冷静强硬,直到听到牙婆的名字,她微微怔忪,露出坚硬外壳下难得的柔软。明华裳看出她已经动摇,道:“说吧,封老太爷为什么要谎称收到盗圣的威胁信,为什么千方百计引我们住在封家,为什么要让山匪伪装成江湖人士,把守摘星楼?”
卫珠天人交战,最后还是败给牵挂,慢慢说道:“因为封老太爷奉了谯王的命令,要以意外之名,杀了雍王。”
第192章 造反
明华裳听到卫珠的话,说实在的也不算意外。她轻呼一口气,意味不明道:“说过多少遍,我们只想安安稳稳过日子,这群人却没完没了。他是怎么说的?”
卫珠预想中雍王妃惊恐、愤怒、害怕等情绪都没有出现,她平静得出奇,说“没完没了”这几个字时,厌烦中有一股奇异的冷酷,反而让卫珠更心惊胆战了。
卫珠低头,一点都不想了解他们皇族内部的勾心斗角,一板一眼说:“封老太爷得了钱就想要权,一心想改换封家的门庭,他原本想押宝雍王,但雍王不接受封家的示好。这时候谯王派人来商州打探雍王的消息,一来二去,封老太爷就和那边搭上线了。”
谯王也是他们的老熟人了,圣历二年丹凤门血案,懿德太子李重润和永泰公主的驸马因说二张兄弟的闲话被则天皇帝杖毙,据说就是懿德太子的庶弟,如今的谯王——李重福向张家告密的。之后李重福被韦后厌恶,韦皇后掌权后,把他远远发配到均州做刺史,不允许他踏入长安一步。但韦皇后还是不放心李重福,让李华章来到均州附近的商州做刺史,名义上监视李重福,实际上是将李华章流放出权力中心。
明华裳和李华章对长安的心思一清二楚,他们懒得计较,如韦皇后和皇帝所愿离开长安。明华裳以为人心都是肉长的,他们来了商州,李家的人总该安心了,然而树欲静却风不止,皇权纷争还是不肯放过他们。
明华裳淡淡问:“他来打听雍王的什么消息?”
卫珠眼睛垂得更低:“打听雍王……是否奉了皇后的命令,会对谯王不利。”
明华裳冷笑一声,觉得十分讽刺。长安里,韦皇后猜忌李华章,套了许多高帽将李华章发配外州;而到了地方,谯王也要猜忌李华章和韦后是不是一伙的。分明最初,没有李华章,这江山根本轮不到他们坐,他们连韩颉这一关都过不去。
明华裳问:“封家是怎么说的?”
“我不知……只知道封老太爷和那边联络了一段时间,谯王不肯轻易接受封家,除非封家杀了雍王做投名状。”
“孬种玩意。”明华裳素来体谅人,这是她难得说出这么不客气的字眼,冷冷道,“李重福要是真有气性,该去长安杀了迫害他的韦皇后、安乐公主,他们一家的烂账,和李华章有什么关系呢?拿准了李华章脾气好,不会害他吗?”
卫珠感受到雍王妃现在的心情非常不好,语气越发谨慎,小心翼翼把自己摘出来:“谯王确实有心攻入长安,十一月份的时候均州那边收到情报,说皇帝病重,皇后和安乐公主把持宫廷,不允许任何人面见圣躬。谯王担心皇上有难,打算杀韦后、安乐公主,清君侧。但要从均州去长安,商州乃必经之地,而雍王为人正直,素有美名,谯王知道无法拉拢雍王为己用,又不敢担下残害忠良的罪名,就想借意外或鬼神之说的手,杀掉雍王,取道商州,直挺长安。”
以明华裳对谯王的理解,这是他能做出的事。谯王和韦皇后有着解不开的仇怨,韦皇后现在还没杀谯王是看在皇帝的面子上,等皇帝一死,韦皇后怎么可能放过害死她亲儿子的凶手?谯王不反,韦后和安乐公主也会逼他死,不如主动出击,说不定能搏得皇位,享万里江山,无上权力。
所以,无论李华章到底为什么来到商州,都要成为韦皇后和谯王内斗的牺牲品了。命运让封老太爷这个野心家和郁郁不得志的废王李重福走到一起,一个想立从龙之功,一个想做皇帝,两人一拍即合。封老太爷出钱出力,不惜拿出随侯珠作局,自导自演了盗圣窃宝这一出戏。
其实第一天来的时候明华裳也奇怪过,封老太爷说一醒来就看到一封信钉在自己床头,但是看刀痕的深浅和角度,那柄匕首分明是站在床前刺进去的。这么近的距离,床上的人真的不会醒吗?
果然不出所料,盗圣是假的,自始至终没有外人出现在封家,一切都是封老太爷自导自演。他借着盗圣的名义,请李华章介入此事,等三日后,他故意将随侯珠锁在高楼上,坚持亲自看守宝贝,身边一个人都不留。
他还特意打开窗户,让楼下的人能看清他。按照封老太爷的计划,等快子时,封二郎在花园里点燃烟火,将李华章的注意力吸引到后面,等众人再回到楼下时,封老太爷就会在窗口呼救,声称刚才遇到了盗贼,将随侯珠夺走了。他当众打开藏宝匣,里面的随侯珠早就被他转移到拐杖里,不明真相的群众便会以为摘星楼真的遭了贼。
捏造一个不存在的盗贼,封老太爷成功将自己塑造成受害者。人们对受害者总是格外怜惜,自然而然就会失去警惕之心。封老太爷再指出盗贼是从暗道离开的,以李华章的性格,肯定会亲自去追,封家作为主人家,能理所应当要求一起追。这样一来,封二郎就可以带着由山匪伪装的侍卫,和李华章一起进密道。
暗道里地方狭小,敌暗我明,就算李华章带了官兵也很难施展人数优势,而封二郎却熟悉地形,以逸待劳。李华章不会防备背后,封二郎就可以趁乱偷袭,指挥山匪杀掉李华章,出来后他完全可以推说为雍王在追贼途中被盗圣所杀,因公殉职。这样一来,偷随侯珠、杀雍王的黑锅都甩给一个失踪多年的盗圣,封家既保全了随侯珠,又成功向谯王投诚,里外都赚得盆满钵满。
封老太爷算盘打得很响亮,但他不会知道,他早年种下恶因,迟早有一天恶果会报应到他自己身上。卫珠察言观色,猜出了封老太爷和封二郎的计划,她将计就计,借着封老太爷的布置杀死了他。
卫珠对封家了解甚深,她知道封大郎自大,封二郎懦弱,哪怕官府来问话,他们也不会说实话,这就给她留下了空子。卫珠穿梭在大房二房之间,不断挑拨矛盾,不动声色引导他们说出对自己有利的证词。
封大郎对父亲积怨极深,并不真心想为父亲报仇,何况加了迷药的茶还是他端上去的,封大郎出于心虚毁掉了证据,并一口咬定茶里没东西,实际上却掩护了真正的凶手——卫珠。至于封二郎,他按封老太爷的指示杀雍王,没想到雍王没事,封老太爷先死了,封二郎完全失去了主见,只会死板地按原定计划咬死昨夜盗圣来了,却不知该如何因时循势变通。
封家两兄弟心不齐,被卫珠抓住机会各个击破,她先杀封二郎,再杀封大郎,而大房二房却一无所知,彼此视如仇敌,浑然不知自己为卫珠做了嫁衣裳。
要不是来断案的人是李华章和明华裳,恐怕官府只会以意外或山贼作案定论,完全察觉不到真正的凶手就隐藏在他们身边。
种下什么样的种子,就会长出什么样的花,封家落到今日,也是天道轮回,报应不爽。
但李华章何其无辜,他真心实意为封家破案,封家却存了害他的心;他一心一意为大唐着想,为此不惜放弃权力,主动避让到商州,但皇帝和皇子们还是不放心他。他做错了什么,凭什么要被人这样算计?
明华裳越想越心寒,第一次经历皇权斗争时惊心动魄,但经历第二遍第三遍的时候,只剩下疲惫。那些公主王爷你方唱罢我登场,同样的杀戮一遍又一遍重复,可是最后,胜利者又得到了什么呢?一个满目疮痍的国家,一个没人敢说真话的朝堂,一个残杀殆尽彼此仇视的家族?
值得吗?
明华裳无意纠结于此,因为她知道,她拿着这个问题去问谯王、韦皇后、安乐公主、太平公主乃至任何一个皇室,每一个人都会毫不犹豫说,值得。
这才是比随侯珠更悲哀的诅咒。
相比之下,明华裳更愿意做些实际的事。她忍这些傻逼很久了,李华章是正人君子,凡事不求回报但求无愧于心,但她不是。她这人胸无大志,只想躺平吃吃喝喝,她从来无意和人争什么,但如果有人破坏她的生活,她会不惜一切代价解决掉这个人。
明华裳问:“谯王什么时候发的指令?”
“十一月末。”卫珠谨慎回答,试图从明华裳脸上看出些端倪,但那张年画一样俏丽讨喜的脸上一派平静,宛如秋湖。
如果让卫珠知道明华裳现在在想什么,肯定会吓个半死。其实明华裳并不算完全失去了长安的动向,玄枭卫的铜匦每日都会给她送来情报,但是近几天白鸽没有再飞来,她忙于办案,没有留意,现在想来,可能并非长安的玄枭卫疏忽,而是发生了一些事情,让他们无法正常搜集情报了。
能拦住玄枭卫的探子,要么是长安据点被人连根拔起,要么就是城内戒严,探子无法出门,这才耽搁了。
洛阳、益州等地的据点没有传来任何示警,那就说明是后者了。能严重到封城封街的,除了政变,不做其他设想。
重俊政变的清洗才过去没多久,长安又发生政变了?明华裳心思百转,已经猜到皇帝的状况不容乐观,如此,谯王着急起兵,也说得通了。
明华裳不动声色,说道:“除了那群山匪,封老太爷还联络了什么人?”
“没有了。”卫珠顿了下,补充道,“至少我知道的没有了。”
卫珠和封家有仇,没必要说谎,看来现在商州城内是安全的。明华裳暂时放下心,但很快又提起来。
封老太爷是商贾,根基尚浅,但谯王可不是。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野心家,谯王身边定然汇聚了一群像封老太爷这样想搏从龙之功的人,封家没兵,但谯王有。谯王等不到封老太爷的回信,自然能猜到封家事败,到时候他肯定会举兵攻打商州。然而韦后十分防备李华章,商州兵力极其薄弱,一时半会根本召不起人。
商州现在是安全的,但这份安全又能持续多久?
明华裳示意人将卫珠先带下去,她独自坐在灯下,想了许久,用暗号叫玄枭卫影卫进来,说:“放青龙令。”
影卫听到吓了一跳,忍不住道:“统领,青龙令可是最高级别的召集令,唯有危急时刻能用。”
“我知道。”明华裳说,“现在就是最危急的时候。”
影卫领命而去,没一会,天上绽放出一朵绚丽的烟花,明华裳知道此时此刻,商州周边的乡镇也会接连放出烟火,紧急召集令像狼烟一样向外传递。至于会有多少人赶过来,就看天命了。
明华裳处理完人手的事情后,叫刺史府的侍卫进来,问:“王爷剿匪怎么样了?”
此刻,密林里马蹄声、喊杀声交织,火把将树林照得犹如水草,影影幢幢。一股血噗得溅在白雪上,衙役擦掉脸上的血点,喊道:“王爷,抓到一个山匪,其他人朝那边跑了。”
李华章端坐马上,利用高度优势捕捉着董海等人的移动趋势,冷静指挥:“第二小队往东移动,继续合围。”
他刚说完,背后响起烟花声。李华章注意到声音来自商州城方向,不由回头。突然他耳朵微动,听到细微的拉弦声,他立即回头,却看到点点冷光划过烟花坠落的余晖,没入土匪群中,董海身边应声倒下好几人。
李华章意识到什么,缓缓抬头看去,果然看到一个人半蹲在树梢,眼角眉梢还是熟悉的冷嘲热讽:“围剿途中你竟然走神了,若这是考核,你就要记大过了。”
李华章怔了下,轻轻一笑:“我没注意到林子里埋伏着人,从一开始就要被记下等了。”
来人挑挑眉,似乎笑了下:“败在我手上,情有可原。你终于有输给我的时候了。”
林子里竟然有人埋伏,衙役纷纷拉弓戒备,但他们看着雍王和黑衣人熟稔说话的模样,不由疑惑。一个人问:“雍王,这是……”
“这是我的一个故人,不用管他。”李华章策马上前,道,“继续包围董海。我要去剿匪,你呢?”
谢济川吹响马哨,看也不看直接从树梢跃下,一匹黑马从阴影中跑出,竟刚刚好接住谢济川。他信手勒住缰绳,漫不经心说:“反正我也无事,随你去看看。”
第193章 不负
深山林静,夜雪连天,林子中正进行着一场紧张的追捕。山匪接连折损,且战且退,董海杀红了眼,召集仅剩的几个心腹,拼命将包围圈撕开一个豁口。
然而他们不知道,这个缺口是李华章故意留下来的。董海几人刚以为自己逃出生天,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发现这条路通往悬崖,前面唯有滚滚江水等着他们。
山匪们来不及骂娘,漫天箭矢已从后方射来。董海被射中三箭,他纵横一世,最后竟然这样憋屈地死在官兵手里,他悲愤不已,仰天长啸一声,纵身跳下悬崖,宁愿投江而死,也不肯被官府俘虏。
士兵清点过人头,跑到后方禀报:“刺史,除了董海,其余山匪都已伏诛。”
李华章静静点头:“好,拨一队人到悬崖下面,沿着江寻找董海,其余人留在这里善后。”
“是。”
士兵领命而去,很快各自忙活起来,哪怕在这么恶劣的天气里,现场依然忙而不乱,井然有序。谢济川默默看着,一开口依然是阴阳怪气的调子:“看来你这半年也不是每天都在游山玩水,至少还练过兵。怎么,当真打算留在这里做刺史了?”
“有何不好?”李华章淡淡道,“这才是实事,总比在长安里听那些歌功颂德、无病呻吟的靡靡之音有用。”
谢济川眯了眯眼:“你在讽刺我?”
“本来没这个意思。”李华章平静扫了他一眼,“怎么,你开始替人写歌功颂德的诗文碑帖了?”
谢济川冷笑一声,不屑于回答。李华章当然知道谢济川就算饿死,也绝不会做这种事,但他们似乎已习惯了这样说话,即便出于好心,也总要冷嘲热讽一番。
许久没见谢济川,李华章本以为两人会生疏,然而看到谢济川的时候,他自然而然就说出嫌弃的话,谢济川也一如少时,还是那么愤世嫉俗,阴阳怪气。
李华章看着山林间点点火光,感受到夜风从斗篷中穿过,仿佛这些年的滚滚洪流。他顿了顿,轻声开口:“长安发生什么了?”
谢济川深夜突然出现在商州城外,不走官道,不带随从,穿着一身夜行衣,刻意往没人的地方钻。他这般表现,显然这不是一段能被人知道的行程。
谢济川也望着黑漆漆的夜空,紧了紧衣领,怨气冲天道:“你们这鬼地方真冷。不像长安,哪怕雪下了三寸,鸡鸭鱼鹅放在窗外,一个月都不会坏,但室内支个火盆就是暖的。”
李华章正想说谢济川自己娇气就别怪地域,突然他一怔,意识到什么:“你想说什么?”
谢济川极轻地勾了下嘴角,声音散在风中,似乎比雪还冷:“十一月中,皇帝突然不再上朝,韦皇后调集各府兵共五万人驻扎在长安城中,由韦家子侄分头统领。又命中书舍人韦元巡察城中六街,命任遥领五百名士兵迅速前往均州,防的是谁不用我说。此后,她提拔自己的亲信为同中书门下三品,提上官婉儿的情人为同平章事,安乐公主的面首也纷纷领了要职。下旬,她对长安的掌控越发严格,城门封锁,不允许任何人出城,各要道都有羽林军驻兵,宫城戒严,出入宫门需要韦后的令牌,进宫的太医全被锁在里面,没有一个人出来。月底,她派人将温王接入宫,直到我出城时,温王依然没有出来。”
温王是皇帝第四子李重茂,今年才十六岁。皇帝一共四个儿子,都快死完了,其中嫡长子李重润被杖毙,庶次子谯王李重福被废弃,庶三子李重俊谋反被杀,庶四子温王是最小,也是最后能被册立的皇子了。
韦后将温王控制在宫里,不得不让人怀疑她的动机。
李华章眸光一点点冷下来。他皮相白皙,黑色斗篷随着风猎猎抖动,仿佛要牵扯着他飞入漫天风雪中。唯有他一双眼睛湛湛生辉,在暗夜中宛如两簇游火:“有人见过圣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