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辣
琏二奶奶要给, 可林之孝现在哪儿敢收啊。
这将近两万两银子一收,钱是有了,府里这些人家的恨不全朝他家来了?
不说别人家, 就说赖家这几辈子下来,在两府结下多少亲家?
差不多不在这里的人都和赖家沾着亲,连他自个儿家里还有一房侄女儿嫁给赖家侄子。
他只叩头说:“奴才为二奶奶做事是应该的, 这些银子本都是府里的钱, 奴才万万不能受。”
王熙凤再让他收, 他只是十分推脱。
其实王熙凤本是真心要赏, 见林之孝万分不敢受, 便笑道:“我向来是赏罚分明, 才好做事。”
“你立了大功, 不肯要银子,我不好赏你别的。等过了这二年动荡,我把你一家大小的身契赏给你,你看如何?”
林之孝这回宛若从阴曹地府回了人间。
一家子的身契赏他, 意思就是在官府里消了户籍放良!
他们一家子从此不再是奴才, 而是良民。他儿子孙子能去读书考科举,他女儿也不用再服侍主子!
林之孝此时才信琏二奶奶真心要赏他,虽遗憾一万八千银子没了, 却也赶紧叩头谢恩, 浑身是劲儿的继续打点财物。
贾琏插不上话, 只好闷头看账本。
他看王熙凤一张嘴就让一院子的人服服帖帖噤若寒蝉,再想到下午她带他去抄赖大赖升家时那个狠辣果决, 心里咋舌原来凤丫头还是那个凤辣子。
老太太院子里有人去找宋御医动静不小, 王熙凤一直命人盯着, 立时便有人报给她消息。
王熙凤扫了一眼院子, 吩咐林之孝道:“林之孝,我把这里暂交给你了。有谁敢偷奸耍滑,直接先绑起来扔到马圈,等我回来处置。”
贾琏王熙凤赶到时,宋御医正好给贾母诊完脉,回禀道:“老太君身体已然无恙,一应饮食起居按方子调养即可。”
“只是这两三个月内切莫再心急动怒,恐伤了根本,就不好了。”
王熙凤脚步一顿,心里发愁这两天的事儿该怎么和老太太说。
看宋御医出来,贾琏忙拉着宋御医不让他走,悄声求道:“劳烦供奉在这里多等片刻。”
“这两天……家里许多事,总得和老太太知会一声,若是老太太撑不住,还烦供奉出手救人。”
说完,贾琏深深一揖。
宋御医知道贾家当家人都被带到刑部审问去了,就剩一位老太太在家,怎么也得知道些,便赶紧把他扶起来,说道:“这都是在下应当的,二爷请。”
把宋御医请进厢房,贾琏进了屋子,看见祖母头发全白,面色黄蜡躺在床上,眼里无神,一看就十分虚弱。
在他印象里,祖母虽年近七十,却一直都是一位十分精神的老太太,从未有过如此疲惫的时候。
再想到这两天家里发生的事儿,贾琏忍不住流出泪来,跪在贾母床边,哭得沾湿了床褥。
贾母虽说有些偏心幼子,可对贾琏这个孙子,从前也是真心疼爱,从小养到大,比如今的宝玉也差不了多少。
她对儿子一向严厉,对孙辈却宽纵许多。
看贾琏都是三个孩子的爹了,还哭得这样,贾母心疼得了不得。
她颤巍巍的拿起帕子,还和哄孩子似的哄贾琏道:“琏儿别哭,快擦擦泪,都发生什么事儿了?告诉祖母,祖母给你拿主意。”
贾琏接过帕子胡乱擦了泪,欲要说话,鸳鸯在后头劝道:“老太太才醒,二爷二奶奶有什么话,也等老太太喝两口水再说罢。”
王熙凤擦擦眼泪,接过鸳鸯手中的杯盘道:“好姐姐,也让我和二爷尽一尽孝心。”
贾琏扶着贾母,王熙凤一勺一勺水喂到贾母嘴里。
一杯水喝完,贾母觉得身上比才刚好了许多。她活了六十九年,还猜不出来家里出了大事?
是以她沉声问贾琏王熙凤道:“说罢,我老婆子撑得住,家里到底是怎么了?”
王熙凤把茶杯递到鸳鸯手上,起身整衣跪下,叩头回道:“老祖宗,您晕倒那日是七月三十,现下是八月初二丑时(凌晨一点到三点)。”
“八月初一早朝,言官弹劾宁荣二府诸般罪状。”
“下午,刑部苏侍郎带着官兵上门,带走了大老爷,二老爷,二太太和东府里珍大哥,还有咱们两府许多管家。”
王熙凤平铺直叙不带一点儿感情色彩,尽量语言简洁生怕刺激到老太太。
但贾母听见她两个儿子都被官差捉拿,宁府里珍哥儿也被带走,这里头还有老二媳妇的事,就知道这事小不了。
她严肃道:“凤哥儿,你别瞒着我,言官在朝上都说了什么,圣上又是什么态度,你只管实话说!”
王熙凤看了贾琏一眼,示意他注意好老太太,实话把圣上的意思和被带走诸人的罪名儿告诉了老太太。
贾母听完圣上的态度,一瞬间只觉得天昏地暗,两眼一黑,摇摇晃晃就要晕倒。
贾琏一个箭步冲上去扶住贾母,鸳鸯不住的锤贾母胸口,好歹让贾母缓了过来。
贾母缓过神来老泪纵横,哭道:“这都是造的什么孽!”
鸳鸯又端了水来,贾母喝了两口,命王熙凤起来说话就是,还有什么只管说。
王熙凤抄赖大家的时候威风八面,现下要对老太太回这事,却张不了口,也不敢起来。
无他,赖大赖升两个的娘赖嬷嬷是老太太的陪嫁丫头,和老太太五六十年主仆情分。
老太太当初还特地开恩,把赖嬷嬷家孙子赖尚荣放了良籍,令他去读书做官。
赖嬷嬷在老太太跟前儿这样的情分,王熙凤去把她儿子家抄了,焉能不心虚?
是以王熙凤跪在地上不敢起来,垂首回道:“请老太太听完孙媳回禀,若老太太恕我,我才敢起来。”
贾琏看着王熙凤,想到抄了赖家的利害,一咬牙下了地,和王熙凤并排跪在一起,叩头道:“求老太太恕罪!”
“因父亲二叔二婶和珍大哥哥被抓,家里所有只剩下二三千银子,连出去求情的银子都没了。”
“孙子没了办法,看见家里账上还欠着国库五十三万银子,怕还不上再给家里添一重罪,更是惊慌。”
“因历来听说被拿的那几个管家贪污不少,孙子就带着人抄了他们家,共抄出来七八十万的财产。”
“其中赖大赖升家里抄出来就有四五十万,现都堆在那荣禧堂,等着清点了入库呢。”
贾母听得是赖家被抄了,再看跪在那低头发抖请罪的孙子,知道这主意必不是他出的。
她知道琏儿和凤哥儿在怕什么,若是换了别的时候,她定要生气。
可现在家里危急关头,账上就剩二三千,反倒赖家有四五十万的财产,贾母还是生气,却是对赖家生气。
她给赖家赏了多少东西她心里有数儿,也知道赖家兄弟两个管着家,贪必然是会贪一些,却没成想他们能贪得这么多!
这样的奴才,抄了就抄了!
贾母命贾琏王熙凤都起来,又命王熙凤近前来,拉着她的手道:“琏儿,凤哥儿,现在家里全都靠你们了,我嘱咐你们几件事,你们要听好办好。”
贾琏王熙凤恭敬应是。
“第一件,这几家抄了就抄了,身契都在府里,翻不出大风浪来。”
“虽说他们被关了,活罪也难逃,只是斩草要除根。你们一会儿速去把他们近亲家人都绑起来捆上,等他们罪名儿下来,直接远远的发卖,以保万全。”
“第二件,家里欠着国库五十三万银子,先都凑齐了单独放在一处,现在不是还银子的时候。”
贾琏王熙凤不解为什么不能还,贾母解释道:“欠着国库银子的不止咱们一家,打北静王起,到底下侯伯,那家不欠着国库几万银子?”
“就我所知道的,史家欠了大约三十多万,王家也有二十几万,都是先帝时候借的银子,没人还上。”
“这京中一半儿人家都欠着银子,咱们家本来就出了事,这会子再忽然把银子还了,剩下没还的人家恨不恨咱们?咱们家在京里还呆不呆了?”
“所以银子要还,只是得等一个合适的时候再还呐……”
贾琏王熙凤明白过来,都深叹果然姜还是老的辣。
贾母继续吩咐道:“还有第三件事。”
“那言官弹劾咱们家里几桩罪名儿虽多,却都不是抄家灭族的大罪。若圣上还顾着些娘娘的脸面,或是顾着祖宗的功劳,也不至于要了你们老子的命。”
“圣上说不许人求情,不许人隐瞒,你们……就别拿银子去求人了,安心呆在家里打听。”
“若打听得是死罪,琏儿,那五十三万银子可就是救命的银子!你只去苏侍郎那里透露一声咱们家要还银,看能不能将功折罪赎出命来!”
“总之,不拘是死是活,都不许再出去求情扎了圣上的眼。何况咱们家现在也没什么亲戚能求了……”
贾母深深叹得一声,担忧在狱里的子孙,眼中又掉下两滴泪。
她接过帕子擦泪,又问道:“可知道那言官究竟是为何突然弹劾咱家?是谁家……”
王熙凤抿了抿嘴儿,附在贾母耳边说道:“老太太,打听到那言官儿曾和工部侍郎周家……说不定是他家,但也不能作准。”
贾母惊道:“工部侍郎周家,那不是?”
那不是宫里慧贵妃娘娘的娘家?
王熙凤抿唇点头。
贾母才擦了泪,现下却忍不住又痛哭出声,使劲儿锤了一下腿,口中又喃喃道:“这都是造的什么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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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嘿嘿其实我以前看红楼梦的时候,一直再想一定要把这帮管家们婆子们抄家才好!
他们贪污的那可都是钱啊!都是钱啊!
一两银子好几百块就是十斤肉,他们偷了我多少肉吃啊!(情不自禁开始带入的小巫泪流满面)